『卷一 · 沧海之外，若显天机』
白云远洋，落日长虹。映得满天云朵落就为一片艳红，几只海鸟从头顶掠过，叫声似哀又似喜，令人难以琢磨……
海岸畔，白衣女子静静独坐，眉目清秀，其间却流转忧愁。一个白衣少年远远的站立在崖下，面露焦虑，想上前却又怯怯不前。
白衣女子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镜圆，你要在那站多久？我没有事，只是连日累的慌，想静一静。你回吧，叫爹妈和姑姑莫担心。”花镜圆嗫嚅着不开口，却仍立在那里不肯走。花晓霜回过头，眼神平静淡泊，却从中生出一股威严，花镜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心里也是一紧，怯怯解释道：“姐姐……妈说要我陪着你，你莫生镜圆的气……”说着抬头偷偷的瞅远处的长姐，却意外的瞧见花晓霜眼里似有流彩闪过，在晚霞里亮的让人看着心痛，刚要慌忙解释什么，却听花晓霜轻笑着：“爹爹和妈的小圆儿真是长大了，都会照看姐姐了，就快长成个小男子汉了。”
花镜圆稚嫩的小脸一红，想大声反驳却又有点不敢，便小声道：“我早就是男子汉了……”
花晓霜见他孩子气般的反驳，轻轻笑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神色哀伤而深情，却不再说话。花镜圆看了心里越发忐忑，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又勾起姐姐的伤心事，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海岸边霎时静了起来，又只剩海鸥的清唱。
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了下来，花镜圆舔了舔被海风吹的干裂的唇，小声叫了声：“姐姐。”花晓霜缓慢的回过头来，目光有些呆滞涣散，怔忪的“恩”了一声。
花镜圆见她神色，心里一喜，连忙说：“我们回去吧，妈他们会着急的。”花晓霜神色清明了些，看了看已经全暗了下来的天色，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许是坐了太久，站起时微晃了晃，随即又站直身体微微朝花镜圆笑了笑。
花镜圆见了，忙欢天喜地的跑过去挽住姐姐被海风吹的冰凉的手，一同朝海岛深处去了。
花晓霜姐弟回到灵鳖岛上众人居住的大寨子时，已经是晚饭过后了。远远的就看见风怜冷冷的站在寨子口，花镜圆忙欢喜的跑过去，花晓霜见了弟弟迷恋的样子不由莞尔，感叹幼弟长大了。转而想到风怜对梁萧的痴迷爱慕，又不由得惆怅的叹了口气，为弟弟这份感情担心。
花镜圆满脸喜悦的笑容，平时的伶俐古怪全然不见了，就剩下呆呆傻傻的憨笑，讨好的道：“风怜姐姐，你今儿个怎么在这里等我了，寨子口风大，咱们这就进去吧，我还没吃晚饭呢……”后半句完全是小孩子撒娇的语气。
风怜淡淡瞥了他一眼，眼里寒冰般的锐芒微微软化，开口道：“我给你留了饭，在你房里，你赶紧吃去吧。”
花镜圆愣了下，随即喜悦的问：“风怜姐姐，你吃过了没？若是没有……”风怜道：“我早就吃过了，你快去吧，我有事找你姐姐。”花镜圆微微失落，还是强颜欢笑的道：“好的。”回头瞅瞅后面的姐姐，见花晓霜微笑着朝他点了下头，便转身跑进去了。
花晓霜温和的望着风怜的眼睛，道：“风怜，你找我？”风怜避开她眼里刺目的温柔，倔强的冷冷道：“是，我有话要问你。”
花晓霜似是猜到了一般，仍然很平静：“恩，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风怜低低念了句“假惺惺”，又抬起头来，这次却是直直的直视花晓霜的眼睛，严肃而认真：“我师傅……我师傅他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花晓霜微微恍惚，却没答话。风怜见她神情，急急追问：“你也救不了他？你不是所谓的神医吗？难道都是浪得虚名不成！”
花晓霜苦笑着摇摇头。风怜怒道：“你根本就不想救我师傅对不对？你定是怕我师傅他醒来会和你们天机宫人为难，所以放任他这样不管！你不配让我师傅爱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风怜！住口！”花慕容疾步走出寨子，见花晓霜因风怜的话苍白惨淡，娇容上满是愤怒：“你怎么能这样讲，霜儿为了梁萧的伤情废寝忘食没日没夜的思虑，今早梳头时见了大屡白发，你却这样说她，让她情何以堪？”“姑姑。”花晓霜打断花慕容，轻轻道：“是我的不对。是我医术还不够精湛。”
“霜儿！”花慕容神色痛楚，安慰道：“你莫如此，吉人自有天相，梁萧虽半生戎马沙场杀戮千万，但却救了整个天机宫成千上百的人，是天大的功劳一件，老天会保佑他的。”花晓霜摇摇头，神情悲哀，转向一旁怔怔的风怜，低声诚恳道：“风怜，我向你保证，定会寻得办法救活萧哥哥，你放心吧。”
风怜低着头轻轻低笑着，笑声凄凉，泪水盈满湛蓝的眼瞳，复又顺着洁白的脸颊缓缓滑落。喃喃的道：“又是等吗？过去，我等他找他，岁月一过十年，但我终是寻到他了。现在，我等他醒来，一等就是五年。我究竟还要等多少年……多少年……”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花晓霜叹气，一时寂然无语，从心里怜惜风怜，不由得想：若是风怜当年遇到的不是萧哥哥，此时必定儿女都似镜圆般大了。她那么可爱漂亮，丈夫一定会很怜爱她，定比现在幸福的多。
花慕容见了也默默背过身擦泪，忆起少年时与梁萧初逢的趣事以及他在天机宫那日对云殊的留情和救助，再想到如今梁萧卧床五载至今昏迷不醒，心里也酸涩的很。却强打起精神，强笑道：“咱们进去吧，晚间寨子外冷的很，霜儿也该回去吃些东西，你白天忙着采药现在定是乏了。”又转向风怜，语气也温和了下来：“云殊方才在给梁萧擦药水，这时想必已擦好了，你若想见师傅就快去吧，晚一会儿还要给他针灸。”
花晓霜点点头，感激的朝花慕容笑了笑，又看向风怜。风怜哭了一阵，心里好受多了，被二人看的尴尬，微不自在的低下头扭身进了寨子。花家二女见了，欣慰的对视了一眼，相互挽着手一起进了寨门。
花慕容陪着花晓霜吃过饭，正要往梁萧养伤的小院里走，却见花镜圆拄着下巴呆呆的坐在小花园里的一棵桃树下，神情怔忪。白皙的脸上却映出一个清晰的红手掌印。
二人对望一眼，均觉得有些奇怪，便放缓脚步向他走过去。花镜圆今年已十五了，自从五年前元军攻破天机宫后，他认识到自己武功的微不足道，便成日跟着天机宫的高手以及爷爷公羊羽和释天行要学功夫，岛上清苦，他更是早晚刻苦，除了偶尔陪伴姐姐花晓霜采药和陪风怜聊天，他平日大多时间都是在练武，如今早就不是当初武功平常的小孩子了。但此时他显是有心事，连花晓霜花慕容靠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镜圆？”花晓霜小声叫了声。花镜圆却被惊动了，慌忙站起来。见花慕容花晓霜又好奇又好笑的看他，脸上微红，有些不服气的道：“姑姑与姐姐真讨厌！”
“咿？姑姑与姐姐讨厌，想必只那风怜不讨厌吧？”花慕容见侄子脸红的可爱，忍不住开口打笑。花晓霜叹了口气，这五年花镜圆对风怜愈加迷恋，岛上众位长辈都是看出来的，但却谁都不曾捅破这层窗户纸。花晓霜却是不很赞成，她看出风怜痴心于梁萧，对自己弟弟似乎只有怜惜没有爱恋，怕是这样追逐下去，镜圆难免最后受伤。便轻拉了下花慕容的衣袖。花慕容方晓得这话说的有些欠缺，也有些讪讪然的住了口。谁知花镜圆小声嘟囔着：“风怜也讨厌，讨厌死了……”
二人闻言均是一愣。花晓霜疑惑的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又骂你了么？”花镜圆有些生气的喘着气，道：“她总是这般，每次我一提到刀疤脸.....”说到这里忙警觉的抬头忐忑的望了花晓霜一眼，见姐姐神色平淡没有生气，便接着说：“每次我一提到到……梁大哥，她便生很大的气。”
花慕容了然的轻笑，问：“小子，你敢在你风怜姐姐面前说她师傅的坏话，她不拔剑削了你半个脑袋就不错了，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说给姑姑听听，你又说梁萧什么了，惹风怜生气骂了你？”
花镜圆有些踟躇，害怕的望了姐姐一眼，怯懦道：“方才我吃过饭，想找风怜姐姐陪我练剑，她却急急忙忙把我推开，说是要看她师傅没空理我……我练了三天剑，就为了制住风怜的剑，可她却不理我。我跟她说我找到破解之法了，她便说那招是她师傅传给她的剑招，我想破脑袋都不可能破的了，让我走开别挡她的道……”花慕容见他停停顿顿的样子，心里有气，便催道：“快接着说呀，然后怎样了？若只因为你挡了她的道，她应该不至于和你动手的。”
花镜圆又小心翼翼的望了花晓霜一眼，断断续续的说：“然后……然后……我便说，‘他梁萧有甚了不起，武功再厉害现也是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要人伺候，凭什么我就破不了他的一招剑式？’”花慕容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的问：“你真这么说？”
花镜圆有些后悔的点点头。花晓霜一直未发一言默默听着，此时方淡淡的问：“然后呢？” “然后……再然后……她就甩了我一大耳刮子，哭着跑进院子里了，我听见她好像在里面发脾气呢。梁……梁大哥救助过姑父，姑父他一向对风怜姐姐忍耐，这次风怜迁怒，怕是姑父在里面吃不消。”
花慕容睁大眼睛，恨恨道：“是该打！竟然把你姑父自己扔在屋里！”花晓霜也皱着眉扫了弟弟一眼，却没多说什么，率先朝小院走去。花慕容轻啐了一口，也跟了上去。花镜圆愣了愣神，长叹了一口气，方抬脚跟着二人一起进了小院。
待进了小院里，便听里面传来风怜的叫声，声音中带着哭呛，颤抖的厉害：“才不要你们假仁假义！我师傅又没有求着你们伺候他！他是为何才变成这样的，还不是为了救你们这些假正经？现在却都吵着说我师傅是你们伺候了五年！怎的？莫不是还要我师傅醒来后向你们端茶磕头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
里面云殊不知小声说了什么，却听风怜大声哭道：“针灸？还针灸做什么！我师傅不用你来照顾，我自己照顾他，我带他走，离你们这些人远远儿的！”突然听云殊大声惊道：“风怜姑娘，快放下他！银针会扎错位置的！”
花晓霜听到这里，神色大变，脸色苍白如雪，慌忙冲进房间；花慕容叫了声“云郎”也冲了进去。
却见房间里，梁萧安静的躺在床塌上，过去小麦色健康的肌肤现在病态的苍白，敞开衣襟的前胸穴道上扎满银针，神色却很安然的很，不见半点痛楚。风怜正一边哭一边扶起梁萧的上身，似是想抱他起来。而云殊正急的满头大汗，想拦着她却又不敢触碰。
“风怜。”花晓霜轻轻叫了声。风怜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望着花晓霜，眼中哀痛掩饰不住。花晓霜道：“风怜，方才我答应过你会救活萧哥哥，莫非你不想让你师傅醒过来么？”
风怜“哇”的大声哭了起来：“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们了，好似在施舍我们一般。我师傅何等傲气，我不能让他受这气！我不用你救他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想到办法救活他。”花晓霜走到床边，道：“你先放下你师傅，你看，穴道里的针扎歪了，都流血了。”风怜看了眼梁萧，慌忙把他小心放平。
花晓霜轻舒了口气，又道：“这里没人这么想，也没人看轻你师傅。他救了大家，大家都从心里佩服他最后的豪迈和仗义。镜圆他……他是一时糊涂，你也打了他，他现在自己也很后悔的。”语罢转过头看着踟躇不前低着头的花镜圆，喊了声：“镜圆。”
花镜圆抬起头，却看见风怜瞅了他一眼，又气苦的转过头。不知哪里生出勇气来，坚定的说：“风怜姐姐，这确是我的不对。梁大哥救过我，救过我爹爹妈妈奶奶和整个天机宫的人。我不该这样讲，我其实……其实也是很佩服他的胸襟和武功的。我向你道歉，也向梁大哥道歉。”
风怜听罢轻轻冷哼了声，花家众人知道她这似乎是不再那么愤怒了，便都舒了口气。云殊笑道：“你这冒失小子，怎的总是胡说话，看把风怜姑娘气成什么样子。不过这几句话说的倒是还像条汉子。你不小了，是个男人了，以后做事说话之前都要慎重。知道吗！”说到后来就严肃了起来。花镜圆自小便对姑父云殊很是敬重，此时见他认真了起来，拱手道：“侄儿记住了。”
花慕容轻笑着打趣道：“圆儿你瞧见没？你姑父现在教训你，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你方才竟然想拿他做挡剑的牌子，他心里别扭了……”
“哈哈！”云殊爽朗大笑，搂住妻子的腰，转头微笑着对花镜圆道：“你姑姑倒是提醒了我，还有一点需告戒你。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处处依靠长辈。你大了，自己就得撑起一片天，以后方能保护妻子儿女。”语毕低头看着妻子，花慕容红着脸回望他一眼。花镜圆却郑重的点点头，望着仍泪痕满面的风怜，也红了脸。
花晓霜望着云殊夫妇，眼神既包含着祝福，又包含着悲伤。轻叹道：“好了，风怜、镜圆，你们这便回去休息吧。姑姑、姑父便也回房吧。我照顾萧哥哥就好。”风怜抬头看着花晓霜，严肃道：“你答应过我的，可莫忘记了！”花晓霜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放心，拼着这条性命不要，我也定要治好他。”
花镜圆站在门口，试探着道：“风怜……”风怜却不看他，拧身从他身边擦过。花镜圆低下头来，脸上都是没落。
云殊携着妻子走到门口，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叹了一声，迈步出了门。花镜圆愣了半响，回过头时，发现花晓霜一直注视着他，心里有些纳闷儿：“姐姐……你……有话说与我听？”
花晓霜微笑着望着幼弟：“镜圆，你从小便聪明机灵，是爹爹和妈的骄傲。只是，感情上你定要把握好尺度。你和风怜的事……”花晓霜想了想，还是说了出口：“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你明明知道她对……又何必这样苦苦追求，你明明知道她心里头只把你当弟弟……”
“姐姐！”花镜圆慌乱的大声打断花晓霜，又低下声音来，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怎会不知道呢……只是，只是……”他猛然抬头，问道：“只是，喜欢上了便是喜欢上了，我也没有法子的。正像姐姐你，明明知道梁大哥他醒来的机会渺茫，五年来不仍从未放弃么？怪只怪，未能早些成人，与她相逢在梁大哥前面。”
花晓霜被他反问住，怔怔的看着花镜圆，而花镜圆也不肯妥协的望着她。半响，花晓霜笑起来，全是欣慰骄傲：“镜圆，你是个大人了，姐姐为你自豪。”花镜圆笑了笑，道：“姐，你早些休息。莫太操劳。”便推开门出去了。
花晓霜望着那又合上了的房门，愣了很久。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回转过头来，看着床上的男子，轻声问：“萧哥哥，你何时才能醒来呢？能用的办法我都想到了，为何你还不肯起来？……萧哥哥，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老了……”
次日，花晓霜午间正要去请公羊羽为梁萧疏通经脉，却见外面有些混乱，便急忙出了梁萧修养的院子，正巧碰见花镜圆在花园奔过，见了她忙拉住道：“风怜不见了！”
第一卷 终—— 著 / 沈灵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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