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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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文学吧出品

『卷四 · 莺显苍顶,十禽相逢』

十月飞雪,寒霜漫天。

此时节气,若在天山,霜飞雪冷,煞是逼人。

较之天山峰顶之孤绝,山下零丁分布之村落相对繁旺。因天山附近有一路可直抵西域诸国,故常有西域商人或是南方贩子在此聚集交易,其优点不出有二:一是此处马匹藏羊广布,二便是距元廷远,兀自在边塞,些许个犯法的勾当私下了便于交易。

却说风怜自离岛出走至今,已过了三个月。起初凭借一股子的傲气硬是独自驾了船出岛,却哪知风向偏了些许便在海上漂泊了半月有余。直至岸上,已是七月中旬矣。她少时曾听梁萧说及“深山多隐士”,想着兴许离名山古刹近些能寻到高人隐士,便自登岸起一路访及名山大河,望求一解脱,一路走来,便离天山渐近了。阿忽伦尔因走时不方便带着上船,便将之留在灵鳌岛上,此一路行来,只是随意买了头小白马,名曰“白皑”。一人一骑,一路行来,情谊渐深。

风怜爱慕梁萧,自是将梁萧一言一行均自挂在心上,举止气度倒颇有乃师之风,趋近天山畔,初时倒还好些,各路贩子所犯之物虽有逾越苟且,却不太甚;然而愈近则愈演愈烈,乃至更有甚者,竟有贩卖人口之人。被贩子贩卖至此的,大多是些异域女子和弱龄的江南幼童。风怜无意惹事生非,虽看不惯那些七尺汉子欺侮弱女小儿,却强自忍着,并未强自出头,时间久了,非但未习惯,反倒心里堵的慌,良心不安。暗自诧异,却说那五年前,因着天山十二禽之功,天山脚下,虽不能说是安平盛世,却也安分的很,各路人马均自卖柳莺莺的面子。而今荒唐成这般模样,实属出乎风怜意料。

 

却说这日,风怜在林子深处歇息完毕,方解开“白皑”挂在树上的马缰,正待上路,却听不远处吆喝声不绝入耳。风怜本就少女心性,虽较同龄女子成熟些许,却终是爱看热闹,自心系梁萧后,便终日为他奔波,此时难得心情闲适少许,便起了前去一看的兴致。

待到近处,却见又是一贩卖西域女奴和幼童的小集市,心里烦闷,转身便要挤出人群。哪知人潮拥挤的很,方挤出人群,便听一汉子操着生涩的汉话怪叫道:“哪里来的小娘皮,撞上了大爷便想走了不成!”

风怜诧异,回首望去,见那汉子竟是在说自家。怒气徒长,柳眉倒立,娇诧道:“突兀的蠢汉子,你叫唤甚!”那汉子八尺有余,长相甚是粗犷,形似张扬惯了的主儿,眼睛一瞪,道:“小娘皮,活腻了吗,敢说你大爷!”

风怜心中怒甚,面上却笑吟吟,冷道:“便是说你这连自家姑奶奶都不识得了的龟孙子!”语音未落,手中被一黑麻布包裹紧密的长形之物已飞跃而出,一击即中,正中那汉子面上。那汉子闯荡西域天山之间,本是懂得武艺,却不曾想在一女子手上吃了暗亏,面子里均说不过去,不由得大怒,也顾不得所谓“怜香惜玉”,操起台下大刀一跃而起,口中大呼:“小娘皮,吃老子一刀!”

旁的众人见了此幕心中均是微微叹息,暗道这女子必不能幸免。谁知,那汉子一跃而起,动作一气呵成倒也迅猛,谁道竟扑了一空,青头大刀竟戳进风怜先前站的那处矮树桩子上。众人微讶,那汉子也正讶异。慌忙拔刀,一急之下竟几次未拔出。四周的众人此刻已有微微喝彩的了。

却说风怜早先在灵鳌岛五载,性子又极投释天风心意,自得他眷顾,学了些许灵鳌岛看家本领。释天风为人虽有时好犯些糊涂,却为人正直的很,心里偏爱梁萧,再加之和花无媸斗气,于是教与花镜圆的武学精要,半点未少教与风怜。风怜虽是女子,且天资不及花镜圆,却比之花镜圆刻苦的多,更何况其曾师从梁萧,武功路子里处处透露出古灵精怪之奇著,五载下来,花镜圆与之相较,竟也是输多赢少。而方才,风怜正是用了释天风灵鳌岛独门轻功,虽使出来不及释天风五成,但躲避那汉子的扑击却绰绰有余。

风怜冷笑道:“龟孙子,怎的不肯起来?虽得罪了姑奶奶,却不好一直趴在地上。”那汉子受激,大吼一声,弃刀而起,哇哇大叫一通,像是回纥语,风怜微皱眉,却是一句也未听懂。汉子话音刚落,却见奴隶台下数十名与那西域汉子形貌相似的彪形大汉站立而起,哇哇叫了声回语,纷纷朝风怜来,远远的将她围至中间。人群中嘘声四起,似对回纥奴隶贩子行经唾弃的很,但却无人出面制止。

风怜樱口一抿,明眸中煞气乍现,冷道:“好贼子,既不想活,成全尔等便是!”转而明眸一转,瞥向四周,冷笑道:“如今看来,莫不是这天山气数也尽了,大好群山之间,连一个真正的男人都没有!便需要我这小女子整治整治了!”距她最近的一西域大汗哇哇大叫一声,随即这十余西域壮汉一拥而上封出风怜去路,显是配合默契。风怜见众人步伐中隐带阵法,暗暗心惊,未料到竟小看了这些莽撞汉子,忙打起精神应付。

风怜毕是女子,虽初时迎韧有余,但被一群鲁莽的大汉围在中间,本就放不开手脚动作,况且她苦练擅长的实乃是剑法。一盏茶功夫已额上见汗,微微喘着,眼中愈见冷厉,冷道:“竖子敢尔……啊!”原来分神之际,竟不想被人一击击在腰腹。

风怜登时大怒,西域大汉还未待反应,却见风怜直挂在背部的黑布长包裹微微一振,还未待看清楚,就见风怜执手一振,最近的一回纥汉子已被削去了脑袋,血顺着脖腔子直直喷涌而出,风怜忙躲避开来,裙摆却仍溅上少许血滴,白裙菲菲,略带丹红,更显冷艳。

四周本围观的众人见出了人命,忙收拾自家东西,慌忙散了。风怜冷笑,风姿卓绝:“竖子无能,谁人先来!”众回纥汉子未料想一会子功夫,竟出了人命,微微发憷,众人均惊,满场骤静。

风怜微微冷笑:“怎的这便悚了?想那诺大西域,竟养育不出一好儿郎!”起初时的那领头西域汉子微怔,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唇却犹自颤抖,哇哇大叫些回纥语,竟招呼众人扭身而逃,连货物奴隶均自不敢取了。风怜杀人,本是一时义愤,此刻自是没追拿的意思,只是微微诧异,瞧那些许汉子好歹穿梭西域天山多年,岂会仅死一同伴便慌成那般模样?虽不晓得其中缘由,风怜却也难提兴致追问,斜斜扫了眼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众西域女奴,微皱眉,低道声“作孽”,便要离去。

 

方行二丈远,便听得后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本当是先前众西域汉子,谁想细一听来,脚步声中竟隐带铃音,似是女子,微微蹙眉,轻提了下白皑颈上的缰子,回首看去。只见一西域少女,身着一套破旧了的红衣裙,两足腕上各系了串银铃,微喘着向风怜追来。风怜皱眉,却未再前行,待那西域女子走近,方见那女子面上虽尘埃扑面,却难掩其色。一双明眸较中原女子深邃些许,瞳子微碧,微微喘息,身形高挑,竟也是个风致人儿。便不自觉放软声调,道:“不知姑娘追来,却是为甚?”那女子微咬下唇,汉话虽不流利,却清脆悦耳:“小女身世微贱,万望姑娘莫嫌弃,愿侍奉姑娘身旁,但求有一处傍身之所,别无他求。”

风怜闻言一怔,有些迟疑,柳眉微皱,还未答话,却见那女子微微一敛裙摆,竟自单膝着地,行一地道波斯跪拜礼。风怜见此,静立不动,神色却冷了下来,道:“不知姑娘因何至于如此?”那女子伶俐,见此便知风怜不喜,微微一颤,竟自站起,音色低柔,因生涩口音,却显娇憨,道:“姊姊,方才见姊姊仗剑,英姿卓绝,飒爽更胜男子,还望……”风怜冷笑:“男子?方才那些许的突兀小子么?”那波斯少女微一愣,却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风怜,似是觉得委屈,眼眶微红,绿瞳中清流若现。风怜至此时候,已有些许不耐,冷声道:“姑娘,此时囚禁你的贼人既已走,何不返得故乡,却苦苦纠缠,究竟有何用意!”那波斯女子微微啜泣:“姊姊有所不知,这天山虽不见伟岸,但像贱妾这般苦命人,想返得故里谈何容易?”风怜讶异,道:“你若是身无银两,送与你一些也是无妨。”那女子微微苦笑:“姊姊艺高人胆大,自然天下去得。可这天山附近,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干甚么勾当的没有?且不说再被其他贩子捉了去,单单这天山脚下,马贼也非少数,贱妾一弱女,还望姊姊怜悯。”语罢便又要拜。风怜微一探手将她托住,沉吟半响,道:“若要我带你走出天山,却也不难,只是有一问题,你需答我。”

见那女子急忙点头,方道:“这天山之上,本有一庄小禽村,如今可安在?”那女子略一迟疑,道:“不曾见过,却听阿步卡提起过……”见风怜挑眉,便道:“阿步卡便是捉了我的那贩子。”风怜微一皱眉,听那女子续道:“阿步卡曾道,这天山峰顶,本有一村落,名曰;‘小禽’,里面诸人皆通武艺,且以禽鸟命名,首领据传是一女子。天山附近做昧良心勾当的,皆怕极了那天山十禽。”风怜疑惑:“却是如此,五年前此地也算太平,我曾与家师来过此地……”说至此,神色微变,转至凄苦,复又道:“既是如此,现下怎出落至此?”那女子道:“自那‘天山十禽’没了踪影后,这里便一直如此了。”风怜听至此处,柳眉微立,诧道:“什么!”那女子被风怜吓住,微咽了咽口水,道:“那阿步卡便是这般讲的,他道,天山十禽被中土朝廷追击,已不知逃到天山深处的哪里去了……”风怜听罢,神色微微怔忡,喃喃道:“怎的会如此……”那女子见她神色古怪,有些个好奇,试探道:“不知姊姊如何称呼?”风怜微叹道:“天山十禽,海雕风怜。”那女子闻此,不由“啊”的惊叫出声。

 

风怜与那西域女子一道同行,听那女子言道,她今年始二八妙龄,名曰阿娜莲,本是波斯波利斯的一名舞女,因着得罪了老板,而被骗卖于此。风怜无意知晓她来历,也无心揣摩其话中真假,只心里琢磨将她送出天山,便各自分道。故听罢也不多做评判,只微一颚首,便了了。因要登山,座骑白皑已被风怜留在天山脚下一家农户托为照料。

阿娜莲初时因风怜下手狠厉,怕极风怜。可相行半日,便发觉风怜非但不像想象里那般可怖,相反心思较为细腻、举止大方,心生好感,便不停与之说话。风怜少时爱说笑,但经年孤独,反倒少了分女子聒噪之态,多数不答她。却说波斯女子较中土开放,阿娜莲见多形容放荡、以声压人的女子,此时见了风怜此等言谈举止爽朗、颇为豪放且武艺高强的女子,心中极欢喜羡慕,只盼能多与她亲近,若学得半手傍身之术,便是得了莫大造化。

风怜本欲先将阿娜莲送出,但寻思怎的都需得翻越群山,不如细细在山里寻了,看能否寻到天山十禽踪迹。愈往山上,便愈寒冷,阿娜莲艳红的波斯舞裙单薄,抵不住山上严寒,风怜便褪了自己的披风递与她,她微迟疑,不肯接。

风怜微微蹙眉,问:“怎的了?”阿娜莲有些局促,道:“这如何使得……”风怜轻笑:“有何使不得?我乃习武之人,这点子风雪,倒还不碍事。”阿娜莲略一思虑,方接过去,低首轻道:“多谢风姑娘。”风怜苦笑,道:“说与你许多次了,我非姓‘风’,‘风怜’便是‘风怜’,莫再叫错了。”阿娜莲忙点头,道:“我晓得了,风怜姊姊。”

风怜望望群山,千里连绵,一片飒白,微微叹息道:“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阿娜莲低声道:“这词莫不是形容江南山水的,这样吟来,似有些不妥。”风怜诧异,道:“不错,这正是秦观秦少游的《点绛唇》,将江南山水点缀一片朦胧。我看那天山群山,不知怎的,就忽的记起此词,虽景致不对,意境却还是好的。”忽一转首,微疑,道:“你既是在波斯长大近来方至中土,何以晓得这宋代词人的词作?”

阿娜莲微一怔,轻拈着披风,道:“为拉揽客人,我们的舞曲有时也是从中土的词调上学来的。”风怜见她神色说辞,便觉得不妥,转而一想,微微洒然,心道自己也无须多心,毕竟出了天山,便从此不见,何必深究。却听阿娜莲问:“瞧风怜姊姊的相貌,却不像中土人,不知怎的也晓得中土的词?”

风怜神色微微一变,道:“我确非中土人,乃精绝人也。家师……的爱人曾赠与了那词篇,几年来无所事事,也仅背的部分。”阿娜莲微诧:“师父的爱人,莫不是姊姊的师娘?”见风怜转过身不作答,却未在意,续叹道:“姊姊已这般了得,却不晓得姊姊的师父何等通神!”

风怜缓缓道:“家师自是人中之龙、无人可及的人物,而我这微末功夫……”说至此处,神色愈加怀念,道:“而我这微末功夫还未及家师万一。”阿娜莲咯咯笑道:“姊姊的功夫若也叫微末功夫,那天下不知多少人白白学了几十载的功夫。”风怜微微一怔,转而轻笑,神色哀转,道:“却说这话,家师曾说与我听过。”阿娜莲疑惑,道:“是哪句?”风怜微微摇头,却不答她。

 

两人同行,因着阿娜莲柔弱,不免走走停停,时间荒废了大半,直至日头将落,二人仍无多大进程。风怜瞧瞧天色,微叹息:“这般进程,怕是晚间需得在此夜宿了。”阿娜莲有些许紧张,道:“在此处露宿?可是……可是此处正陡,如何住的了人,万一睡梦中不慎跌下去……”“怎会?”风怜好笑道;“不是有我在一旁么?自会看护着你。”阿娜莲还些须惊怕,微张檀口,却未再说。

风怜转身在陡坡上两株古木上系一绳索,支住小帐,阿娜莲搭不上手,便在一边上看她作为。半响,一简易麻布小帐便倚了起来。风怜转头,道:“你这便进里面歇息一会子,我去瞧瞧那边林子里可有些野味。”

方转身,阿娜莲便忙拉住她,急道:“姊姊,这里莫不是还有野兽?”风怜瞧她害怕,微微叹气,道:“不曾见到,但若是有,也不必害怕。此处渐高绝,一路行来也未见些许野兽,我只是寻些过往的野雁而已,莫慌张。”阿娜莲察觉自己失态,微微赫赧,忙撒了手,道:“是我没见过世面,倒叫姊姊笑话了去,姊姊这便去吧。”风怜微一点头,飞身跃去。

待天色已黑的透了,风怜方携着打来的两只野雁一只野兔回来。离的远时,便见小帐处一片漆黑,心里诧异,奇怪阿娜莲竟不曾点起篝火。待近了些,察觉附近并无人息,神色不由大变,急身飞至帐篷处。拉开小帐,见里并无人,心底已一片冰凉,忙点着篝火,细细查看。却见小帐附近地下,一片慌乱,显是有人来过,然一路行来并未见附近有人烟、也不曾发觉有宵小之徒在后跟踪,却不知阿娜莲被何人掳去。

风怜心里着急,但夜里天山陡立,却是不敢托大贸然寻人,只盼得天色早些亮。须得至四更天来,天色始开明,风怜重行,心里暗道不论怎的都须得将阿娜莲寻到。却暗自诧异,不知何人掳了她去,竟能一路瞒了自己耳目,想来不是等闲之辈也。

一人行来,速度就快了不知几许,奈何一路观望,竟寻不到分毫蛛丝马迹,早就有些个焦躁。直至正午,方在一处深林发现人迹,心中暗喜,忙一路追着,远远便瞧见两男子行至不远处,心里微微冷笑,提起气息,暗自向前跟了少许,却未敢跟的近了,恐怕打草惊蛇。

 

风怜心里喜极,暗道竟得来全不费功夫,心神松懈些许,脚步便沉了下来,立时被二人发觉。二人一凛,齐齐回转身子,大吼:“何人至此!”却见日影反射中,一女子亭亭玉立,微一拱手,语若清泉,道:“见过黑鹰,铁鸳两位哥哥!”二人诧异,仔细瞧了风怜半响,黑鹰讶异,惊道:“你可是风怜?”风怜微笑颚首,道:“正是!正要寻几位兄长姊妹,却不想在这遇见了!”铁鸳大喜,道:“可是巧了!大首领前些个日子还念叨着你,说是经年不见思念的紧,今儿个就正巧被咱们二人碰见了!走,走,走,我们这便快些个回庄子里,大首领见着了你必是高兴的很!”风怜笑道:“那是再好不过,这些个年过去,也着实想念大家伙儿,今个一同见了倒了了一桩心事。只是,黄鹂妹妹这便劫了我的人,可得与她说道不可。”原来风怜入伙晚些虽排行第十,却年纪较黄鹂,彩凤,云雀诸女大上些许,故需称呼她们“妹妹”。黑鹰诧异,道:“怎的?昨夜黄鹂拿下的那蒙古女子是与你一道的?”风怜道:“确是与我一道的,可却非元人,乃是波斯姑娘,眉目间怕是似极那色目人,倒叫大家误会了去。”铁鸳点头道:“原是如此,倒是黄鹂莽撞了,难怪问那女子可有同伙,她却不答,许是怕我们为难了你去。”

三人运起轻功,在山上窜行,约一盏茶功夫,便到了铁鸳口中新建不久的小禽庄。此庄地势极佳,隐于重山之间,四周均有苍天古松遮掩,目力绝佳之人,竟能至此俯瞰山下,风怜竟在此处见着了昨日在半山腰上搭的小帐,果然听铁鸳道:“昨个黄鹂便是在此处见了你二人,虽离的远瞧不真切,却晓得你武功精进的很,便趁着你离开私自捉了那姑娘。”

风怜微一点头,随二人进了小庄,方进了前庭,黑鹰便扬声:“大首领,你且瞧瞧咱们兄弟带了谁来?”

片刻便听里面一女子,声音清丽,婉中带刚,生出一股子威严,道:“几个突兀的小鬼,人未见进取,胆子倒见长,竟敢三番两次带外人上庄子里来,莫非欠修理了不成!”

风怜闻声,身子徒然一震,颤声叫道:“柳姊姊!风怜来瞧你了!”前庭木然一静,没了声响。只是一瞬,那前庭竹门忽的被拉开,一抹绿影飞身而出,风姿卓绝,窈窕独立,娇容绝世,不是柳莺莺,却是何人!

风怜颤声叫了声:“柳姊姊!”便微哽咽,不能言语。

柳莺莺一袭绿袄,容貌绝艳,更胜从前,纤步微移,跃至风怜身畔,上下打量半响,缓缓道:“好,好,好,小丫头终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不枉……不枉你师父这些个年栽培……”语罢音调微颤。风怜神色苦楚,正待与柳莺莺详谈,却听里间一女声色娇憨,声调却与中土人大不相同,叫道:“风怜姊姊!可是你来救阿娜莲了?”原是阿娜莲在里间听得风怜声音,心里喜极,大呼出声。

风怜见柳莺莺神色诧异,微一苦笑,轻挽柳莺莺素手,同进了厅子,向众人道明事情经过。众人听了,唯有苦笑,十禽中黄鹂尤为尴尬,忙上前向阿娜莲赔礼。却说阿娜莲在一旁听众人说谈半响,已知捉了自己的众人与风怜相交匪浅,也带稍许尴尬,忙摆手作罢。众人说笑叙旧半响,阿娜莲还讲了些波斯风土人情,引得众人大笑,一会子功夫便笑闹成一片。

 

柳莺莺微笑不语,只瞧着众人玩耍,神色悠远,心思显是未在此。半响,微抬螓首,缓缓问:“风怜,这些个年,你师父他……可还好?你可是添了小师弟师妹了?”风怜一颤,笑容立时僵硬。柳莺莺本心思精巧,见风怜此等神色,神色大变,颤声道:“莫非他过的不好!”风怜心里酸涩,低声道:“不好,何曾好过?”

柳莺莺颜色一整,骇的一旁说笑的众人忙嘘了声。却听柳莺莺冷声道:“梁萧他怎的了?你需得告诉我,若要我知道有人伤了他的心,我定不饶她!”

风怜微怔,随即想到柳莺莺会错了意,许是当作花晓霜对不住梁萧,忙道:“柳姊姊,并非若此,与那花家小姐无关。”柳莺莺微微诧异,道:“怎的?莫不是这小色鬼色心不改,招惹了别家姑娘,反被人伤了心去?”风怜叹道:“若真如此,倒是好了。”语罢眼眶已红了。见柳莺莺不解,便微抽泣着将五年前天机宫一役说与众人听了,众人听罢,皆嗟吁长叹。

柳莺莺容颜惨白,神色哀伤,半响,才轻声道:“梁萧他……重伤不治,昏睡了五年,连晓霜也治不得?”风怜微哽咽,应道:“是。”柳莺莺神色稍平静,见风怜仍自愁苦,低声劝道:“风怜,你且莫急,这天下的名医,非只那花晓霜一人,你既独身寻到此处,你大姊姊定不叫你失望。”风怜喜道:“姊姊有法子?”柳莺莺苦笑,微一摇首,叹道:“虽还未想出,但天无绝人之路,法子总是人想出的。”风怜得她允诺,心里微感踏实。

 

待众人吃过晌午饭,便各自去歇息,风怜在山头稍坐片刻,方回庄,方进庄门便瞧见阿娜莲朝她奔来,微皱眉,还未开口,便听她凑近道:“那个柳姊姊正在她屋里偷偷哭呢。”

风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怒,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须知中原与你波斯全不相同,女子闺房更不得甚入,你虽同是女子,也不可没了礼数偷听别人家房门!你莫以为柳姊姊不晓得,她是何等武艺,更在我之上!柳姊姊不怪罪你,全看着你是我带上来的人,否则瞧你怎将收场!”见阿娜莲低头不语,双肩微颤,便有些许心软,语气不再严厉,却很是严肃,道:“阿娜莲,你是个聪明姑娘,有些个话,不妨摊开来直说与你听。你虽道自己只是个波斯舞女,但我却是不信的,你言谈汉话虽语调不对,却似说惯了汉语,绝非初到中土!”见阿娜莲惊惧抬首,便缓缓道:“一日前,我不曾这般讲,是因觉得,出了这天山我二人便谁也不识得谁。而今却不同,你既在我姊妹兄弟的庄子里,就需慎言禁行,若是我误会了你,将来送与你出了这天山后,便向你磕头谢罪。”

阿娜莲张大美目,惊道:“姊姊可是不信我!”风怜瞧她一眼,道:“信与不信,你不是已晓得的了?”复见阿娜莲俏脸涨红,微喘着气便叹口气,道:“你也无须如此,我也不苛求你作甚,你只需做到一件事,便是若无柳姊姊应允,不许去打搅她清静,可记得了?”阿娜莲眼角微红,哽咽着应了声,便转首跑了。风怜瞧她背影,微微苦笑,叹气思索。

 

待至晚间,众人至于前厅用饭,风怜瞧了柳莺莺一眼,见她眉眼微红,却是像刚哭过。人均至了,单少了阿娜莲。众人等了约一盏茶功夫,阿娜莲却仍未到。雪雁道:“先时我去阿娜莲妹妹房里寻她来尝尝我新酿的‘天山雪玉’,她却不肯开门,只说她倦了要歇息……”

柳莺莺瞧瞧风怜,也不开口,风怜微微皱眉,起身道:“大家先用,我去瞧瞧。”

风怜耳目极佳,方至阿娜莲房门,便听里面隐隐有抽泣声,微叹气,轻敲了下门。便听里面阿娜莲哽咽着道:“我倦了这便躺下了,你的酒我明日早起就去尝。你快回吧。”

风怜道:“阿娜莲,是我。”里间一静,过一会儿功夫,阿娜莲这才从里面把门打开,低埋着头,却不说话。风怜见她眼鼻均哭的红了,有些心软,叹息着,柔声道:“怎也不让我进去?”阿娜莲忙微侧了身,让与风怜进去。风怜绝口不提下午之事,只是看着她问:“是否吃不惯这里的伙食,要不我带你出去打些野味如何?那日本就想叫你尝尝我的手艺,却不料你被抓到此处。”阿娜莲微一迟疑,还未待反应,风怜已抓了她右手,带她出了门去。

风怜带着她在山间一路跑着,打了两只野兔,还用石子射下了两只路过的大雁,便拾了些柴火准备烤了来吃。阿娜莲见了风怜猎野味的手段,兴奋非常。

风怜将野物拾净了些,动作娴熟架起来烤了。见阿娜莲直直盯着她瞅,微诧异,问:“怎的了?”阿娜莲忙低下头去,半响,怯怯道:“没……没怎的……只是瞧着风怜姊姊,羡慕的很……”

风怜以为阿娜莲艳慕烧她野味的手段,便轻笑道:“这有甚好羡慕?你独自一人生活的久些,便都学得来的。”阿娜莲微红着脸,嗫嚅道:“不是这个……”风怜讶异瞅她,便深吸一口气,道:“阿娜莲羡慕姊姊的功夫,还望姊姊相授。”

风怜一怔,手上动作不由停下,阿娜莲心里害怕,紧攥着衣角,断断续续道:“姊姊若是方便的话,还望姊姊能照顾相授则个,若是……若是觉得不妥,便当是阿娜莲胡乱讲的,莫放在心上……”

风怜一怔之后随即恢复常态,沉吟半响,缓缓道:“我自己的武艺本也是微末尔,授你武艺,只怕贻笑大方。”阿娜莲急道:“怎会?风怜姊姊武艺好的很!在山下时候……”“那是因你未见过真正的高手宗师。”风怜低声打断她道。见她神色黯淡,很是神伤,不由微叹息,半响才道:“传你武艺,也非不成。”阿娜莲大喜,便要拜下,却被风怜托住,只听风怜道:“无须拜我,我并非收你为徒,传你些许功夫也无妨,你须知这些功夫也非我创。”阿娜莲点头问:“何人所创?”“吾师西昆仑。”

阿娜莲诧异道:“那是姊姊师父的名字?好生古怪!”风怜笑笑,道:“怎会?告与你听也无妨,家师名讳上梁下萧,西昆仑乃是他游荡西域诸国时用的名号。”

阿娜莲张大眼睛,叹道:“梁老前辈好是厉害呀!竟把西域游玩了个遍!”风怜道:“家师年只三旬,‘老前辈’叫来许是不妥。我只晓得师父他在西方游荡了七年,至于是否游了遍,也未尝可知了。”阿娜莲有些个好奇,问道:“怎的姊姊不曾在你师父身边?”风怜不答,只是将烤的熟些的兔腿轻掰了下来,递与阿娜莲。

阿娜莲早便饿的慌了,见兔子熟了,忙接了过去,烫的“呀呀”叫了出来,见风怜哈哈大笑,微微赫赧,红了脸低头闷闷吃着。

风怜笑了好一会,便瞅着火堆愣神,阿娜莲疑惑道:“姊姊怎的不吃?”风莲抬头瞧她笑了下,满是苦涩,才道:“过去,我与师父也像你我现在这般在一起聊过天,只是现在忆起来,心里酸涩的紧。”语罢微微叹息。

阿娜莲默默不语,半响缓缓道:“姊姊不肯收我为徒,定是疑心我来路不明。阿娜莲敢向我主发誓,不论怎的,来日定不会与姊姊和姊姊的朋友为难,只望怜悯则个收我入门。”

风怜微觉头痛,叹气道:“你来历不明,我确有顾忌,却非主要,不是告与你了,我不能收你,实是因我功夫低微。

阿娜莲微一转眼,嘻嘻笑道:“这好办的紧呀,姊姊不妨先收下我,反正如今我对武艺甚也不晓得,若是将来阿娜莲学的好,姊姊再先去请教姊姊的师父,再来教我,岂不是好!”语罢拍手咯咯笑起,很是得意。

风怜思忖半响,缓缓道:“若是如此,倒也无妨。只是你先时答应过的,将来若是有违,我便第一个取你的性命!”

阿娜莲见她神色严肃,微微一怔,才反应到风怜所提乃是先时自己答应不论怎的,将来定不与风怜及其亲朋为难。忙笑道:“师父这便放下心来,徒儿应了,就决不违反。更何况,师父的朋友便是徒儿的师长,徒儿尊敬还来不急,师父且放心吧!”

风怜微微苦笑,道:“也罢了,旁的人你怎的交往,我不会干涉,只是几个人你需的记住,不论将来你如何发达,也万不能对他们三个有些许的不敬。”

阿娜莲道:“徒儿晓得了,其中的一位是师公,一位是柳姊姊……是了,许是应叫柳姑姑了,却不知另一位是何人?”

风怜道:“确是此二人没错,你原该怎样称呼便怎样称呼,若是强自改了称呼,只怕柳姊姊还未见高兴。另外一个……此时在沧海之外的灵鳌岛,先时也跟你提过的。”见阿娜莲皱眉疑惑,便道:“便是我师父的爱人,人称‘活菩萨’的花晓霜。”

阿娜莲微一愣,嘴里微念了几便,抬首瞅着风怜,郑重点头道:“师父您且放心,徒儿记得了!”

 

二人将野兔吃的净了,便拎了两只野雁回了庄子。阿娜莲终是了了一桩心愿,欢喜的紧,抢着提了大雁,跟在风怜后面哼着波斯小调儿。

方进了后庭,见一女子一袭白貂披风,姿容绝世,正独自饮酒,却正是柳莺莺。

柳莺莺回过头来,眼带笑意,上下打量二人半响,瞧的阿娜莲有些许不好意思,才笑道:“如今看来,俩丫头可是和好了。”阿娜莲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师父已答应收我入门了。”

“哦?”柳莺莺转眼瞅着风怜,娇笑道:“那可是要恭喜我这好妹妹了,收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徒弟。”

风怜微微红了脸,低声嗫嚅道:“柳姊姊你又笑话我……”柳莺莺大笑道:“我哪里敢笑话你?瞧你那伶牙俐齿的大徒弟面上,我也万不敢笑话你的。”转而望着阿娜莲,微笑道:“阿娜莲丫头的这张嘴,倒似像极了我年少时候。”语气中略带怀念,向风怜笑道:“你师父梁萧少年时候,也顽劣的紧,确是个惹人挂念的混小子。”

风怜苦笑道:“妹妹遇见师父时,他虽光芒万丈,却苍茫如昆仑高峰,孤寂的很让人瞧了心酸。”阿娜莲脆生生道:“师父和柳姊姊说的可是师公么?他人好是不好?阿娜莲会不会不讨他的喜欢?”柳莺莺微笑道:“怎会呢?你且放宽心吧,你师公梁萧本事虽大,却最拿女孩没办法的。”

 

第四卷 终—— 著 / 沈灵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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